楊槱,九旬新夢從造船到修史
2010-07-15 08:11:20 來源:解放日報 編輯:國際船舶網 我有話要說
9歲時,楊槱第一次渡海并迷上了船;63歲時,楊槱當選為中國造船界第一位院士;如今楊槱93歲,上個月還赴京參加中國科學院院士大會,成了少數幾個最高壽的與會院士。
更令同行稱奇起敬的是,近日這位老人又出了本新書:《人、船與海洋的故事》,這是他2005年出版《帆船史》以來的第6部船史科普著作。合作者陳伯真教授說,這部30萬字作品的第一稿,是楊槱一字一字輸入電腦寫出來的。
年至耄耋,他雖不再造船,卻還在造夢。
新的夢想,又在對岸
“槱”字生僻,音同“友”。少年時楊槱小眼睛、小個子,口齒笨拙,被同學喚作“洋油”。1926年,他隨母親搭乘一艘兼載旅客的貨船,從廣州去上海,并準備轉船溯長江而上,與隨軍北伐的父親在武昌團聚。這個男孩第一次出海,在甲板上張望兩岸,一會兒聽人講“那是孫中山的黃埔軍校”,一會兒又聽人講“那是林則徐銷煙的虎門”。但當時,航行在中國江海水域的船舶,三分之二仍是外輪,還有英美日的利炮堅船橫行。自此之后,富國強兵的夢想在他心中萌動。
船出伶仃洋,大海一望無際。忽然,身邊有一年輕女子問:“這船是鐵造的,怎能在水中不沉呢?”一位老婦訓斥道:“不要瞎說這不吉利的話!”另一個青年過來解釋:“鐵臉盆不是也能漂浮在水上嗎,只要臉盆邊緣高出水面,就不會沉。”楊槱說,這是他聽到的關于船只浮沉道理的第一課。
大國無船,則無海。正是這條水路,讓楊槱與船結緣。時至二戰爆發的次年,楊槱從英國格拉斯哥大學畢業,他已在這個造船重鎮學滿5年。在戰時,只要楊槱愿意,不辦手續即可留英。但他覺得“既然打仗,何必幫英國人打呢,我要回去幫國家打仗”。坐英籍船走,有被德國潛艇攻擊的危險,于是楊槱買了中立國船票,在戰火中歸來。
后來,這個“海歸”走南闖北,進船廠、入高校,最早將現代工程經濟的理論方法用于船舶項目的分析評估,并積極倡導計算機輔助船舶設計,成了我國船舶設計學科的開山人。歸國整整70年,令老人欣慰的是:“兒童時代關于富國強兵的幻想和愿望,現在都一一實現了”。
而楊槱依然難忘:在英倫畢業典禮上,和他同時受頂戴禮、接過文憑的學生中,有一位頭發花白、年逾花甲的老人,全場向他報以熱烈掌聲。這個學到老的“老生”至今激勵著楊槱。一個新夢又出現在對岸:楊槱用已經抬不過肩的雙手,在鍵盤上慢慢敲擊著一個一個字母,將多年實踐和理論積累,化為一部部船史,留給學界,更留給青少年。
當年救國靠實業、靠科技、靠教育。如今,楊槱坦言已遠離科研一線,教育強國成了他最大心愿,因此他把船史的主要讀者群定位在年輕一代。從造船到修史,他沒有“揮霍”晚年之閑,不停劃槳,再越重洋。
兩點一線,勤于理史
幾乎每天,楊槱都要完成兩次 “橫渡”。上午,他花三四小時,閱完七八份報刊,翻翻《一口氣讀完某國史》之類的雜書。吃過中飯后,楊槱從電腦桌上取一個移動硬盤,放進公文包內,跟老伴說:“我去學校了哦,下午四點多回來。”
他的“橫渡”看似并不遙遠,只是坐電梯(產品庫 求購 供應)下樓,穿過廣元西路,入上海交通大學徐匯校區,再坐電梯上樓,走進辦公室。但這點“上班”路程,對一個93歲、早已退休的人來說是不易的。楊槱的腳步很慢很小,幾乎是半步半步地挪,同時還弓著點背,雙臂前后劃槳似的平衡和借力。
看得出,楊槱心急膽大,他往往等不及綠燈,就提前幾步想穿過馬路,而且步點不全落在橫道線內。最近,他甚至被助動車撞倒在地,右胳膊受了傷,對此家人極為痛惜,可他照舊堅持兩點一線、“橫渡”上班。學校門衛見到他,總是說“楊先生,您慢點哦”,他點頭笑笑“哦,哦”。當他移步到辦公樓電梯中,已經有點氣喘吁吁,像剛打完一場球賽。
他所在的辦公層面幽深清靜,幾乎都是為退休教授準備的單間,楊槱是這里的“最常客”之一。辦公室里除了排滿書架的專業書、堆放整齊的學術刊物,還有好幾艘古今中外、大小各異的帆船模型,以及掛在墻上的古船設計圖。一本厚重的世界地圖集,放在一張厚重的實木書桌上,“這臺子比我還老,好像是日俄戰爭時遺留在大連的舊貨,當年10塊錢買的,跟著我到現在。”這所有一切,連同旁邊小桌上的電腦、打印機、掃描儀,都是楊槱寫船史的必備工具。他用到什么就學什么,不滿足于用WORD程序輸入、編輯,還打算學會在電腦上畫圖。
這間斗室仿佛他在夕陽中揚帆的大海。5年來,楊槱厚積薄發、筆耕不輟,《帆船史》、《輪船史》、《鄭和下西洋史探》、《話說中國帆船》、《人、船與海洋的故事》等一系列船舶海洋科技史著作接連問世。因為寫得深入淺出,少年兒童出版社還相中他書中的章節,精編出版了《大航海時代》一書。
楊槱的主要合作者、74歲的陳伯真教授說,本來退休后也沒什么可干,幸虧楊先生讓自己找到了事情干。楊槱笑著說:“我不浪費一分鐘,勤勞一點可以衰老得慢一點,所以我還和老伴搶著洗碗。”
求實頂真,惜米散金
這位中國船舶史教研的帶頭人坦承,是一個錯誤讓他如此嚴謹治史。1956年,楊槱編寫《船舶概論》教材,在第一章“船舶發展史”中,他沒有分清唐朝和南唐,還把一個年份搞差了一年。經讀者指正,楊槱在《中國造船》學報上承認錯誤,自我批評。自此之后,他讀遍了《二十四史》中與船舶發展史有重要關系的朝代史,還讀《宋會要籍》、《太平御覽》、《天工開物》、《龍江船廠志》等與船相關的歷史文獻。現在,他每每落筆寫史,都要多翻幾本書查證,《不列顛百科全書》11卷是他案頭的常用書。
他一直反感浮夸,力求扎實。在大躍進年代,人們重視造船產量、規模,忽視船舶穩定性能,結果有的船一卸完貨就歪在碼頭上。楊槱對客船(船型 船廠 買賣)、貨船、油船(船型 船廠 買賣)、漁船(船型 船廠 買賣)、拖船(船型 船廠 買賣)等不同船型均進行了調研,又組織老船長座談會聽取實踐經驗,主持制訂出我國首部《海船穩性規范》,成為當時世界上最早、最全面的穩性規范之一。
而今楊槱還是那么求實、那么頂真,他直言“歷史不是神怪小說”,科普教育也必須像造船出海那樣,對事實負責。對于舊史他并不盡信,如《明史》說鄭和寶船“修四十四丈、廣十八丈”,但他結合畢生所學,作出理性判斷:這種百余米長、數十米寬的木船只是一種夸張。對于今人“鄭和寶船上萬噸、幾百米”的說法,他更覺離譜,說“連千噸也不可能”。
眼中帶著針尖,而心中容著大海。母親從小對他說 “如果你浪費糧食,將來會被一顆米餓死”;如今他年事已高,吃飯時卻還是習慣把掉落桌上的米粒撿起,放進嘴巴吃掉。省吃儉用的楊槱,80歲時便湊了近10萬元,捐給學校設立獎學金;近日他又將自己積蓄的大部分——50萬元,追加投入獎學金。他希望這筆財富能像他的書一樣,對學生有用。